空心未必无心,清冷未必无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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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王大锤锤


在《子不语》中,空心鬼的故事,虽然是一个讲述空心鬼和两鬼差役如何”处心积虑“取病怏怏的周家公子小命的故事,然而一波三折一直到最后,周家公子未死反而大病痊愈。故事以“周氏家人至今呼为空心鬼”结束,我也总觉得故事的背后还有些什么。(笑)

厅中人

察觉到最近夜里厅堂中,时常立着一个身穿红袍的人的时候,周宁并不是一点也不吃惊的。

可是天天夜里,那人都站在那里,也不动。

若是谋财害命皆无所惧,一动不动又有什么可怕。

反倒夜夜有人陪着,变成了一种无奈的习惯。

夜里,仆人散去,床边的帷幕落下,窗户紧闭或者偶尔还有个缝隙,周宁就在黑暗中去寻那人的身影。

一袭红衣,黑暗中,在难得的视线清明的时候,也是一片暗红,至于模样就就更不甚清楚了,但并无所谓。

周宁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病秧子少爷,长年卧病在床,既走动不得,困在床榻,自然是无所谓的。

月夜

某夜,仆从忘了关窗。

风一吹,月色泄满了半个屋子。

红的衣衫便比平时明显了些,月光甚至透过红纱和胸膛,隐隐约约看见厅堂墙上挂着的山水画来。

虽然猜测对方并不是普通人,但连日来也并无异常举动,周宁反而放下心来。

神鬼之道,自有其独特之处。

若不伤己,则或有一份福泽缘分。

或是夜深人静,兀自生出一股迷惘与委屈来。

周宁,张了张嘴,先头一句在喉咙里咕隆了几下,没能发出声来。

他清了清嗓,感觉不常发声的嗓子能发出声节来了,才在凉夜里徐徐说道:

“呐,你说,什么是活着……”

也不等那暗处的人回答,又有些急切道:

“我也不知道我活得,是好,还是不好。”

“我想找答案。”

“可是连怎么找都不知道。”

说完,周宁屏住了呼吸,但周围极静。

他感觉胸腔中的空气彷佛已经耗尽了,也未听到些许回应。方才缓缓呼了口气,默默的转头朝内,径自睡去了。

此后,但凭夜里那人站在那处。

周宁知道那人不寻常,但再没有向他开过口。

差役小鬼

一日夜里,周宁无甚睡意,正准备微微翻一翻身,却听见些响动。

两个差役小鬼于红衣旁现身,一个冷声询问道:“这小公子,用什么法子害死他?”

周宁心中一惊,鬼差役当他睡着,竟无半点顾忌在他背后开始商量起如何取他性命的事情来。无奈带病在身,只能一动不动屏息继续往下听。

那人就站在那一处,并未曾开口。周宁忽然发现,他还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。

便听另一个小鬼得意道:“我早已打算好了,待明日他服用药汁,我二人便变作药渣潜伏在碗中,待他吞下,便抽掉他的肠肺,他便无力回天了。”

那人不置可否,两小鬼定下了法子也自发隐去了。

周宁闭上眼睛,小心地恢复了自然的呼吸声,心里想了想明日如何应对,孱弱的身体也模模糊糊倦怠着昏睡过去了。

不曾看见,厅堂里那人疏懒地整理了衣袖的褶皱。透明胸膛之上面庞,在察觉到他慢慢放缓的呼吸声时,微微地弯了弯唇角。

小鬼捉命

第二日,一向不使性子的周家少爷,喝药时少有的拒不配合起来。

身边贴身仆从担忧得紧了,他才细细悄悄地说了夜里听到的对话。过了半晌,待几人愣怔了反应过来,又不由得庆幸,且不论真假,还好小公子从鬼门关跨回来这一遭。

周宁隐去了红纱之事,只说了有小鬼来捉命。

随身伺候的老婆子最怜他,午时念念叨叨地出去了,傍晚回来时在屋里头小心翼翼地挂了一幅钟馗的画像。

闭眼钟馗

经历过昨夜之事,周宁这天夜里更是睡意寥寥。

他靠里侧卧着,放缓了呼吸,提防着算计他的差役再来。

两小鬼估摸着他睡熟的深夜里,果然再来了。

一眼便望见了房门边挂着的钟馗像。只见那画中,一低微鬼怪正在为钟馗取耳,钟馗忍痒,微微闭着眼睛。

那差役见了,嗤的一下笑出声来。

周宁蜷缩在被褥中,隔了一层,仍是觉得笑声刺耳。

那差役继续调侃道:“呵,这大致是近视眼钟先生,眼阖神闭,人鬼不分,有甚好怕。”

另一差役附和:“倒也不必想其他法子了,待我往他身上施法作怪,他便悄无声息地安眠去。”

说罢便往周宁床边去。

周宁知道已然避无可避,不免心如擂鼓,病秧子身体却受不得这般惊吓,顿时先昏昏然失去了意识。

浮生半日

周宁的院子,在周宅的最深处。

环境清幽宜人,步移景异。这日晴朗无风,随身伺候的老婆子见他早起便面无血色,让别的仆从抱他到木轮车上,推他出去转了转。

在木轮车上,时间才是流转的。感官重新回到他身上。

阳光是温暖的,露珠会滚落,鸟叫喳喳叽叽。隔墙外,同龄孩子为了蛐蛐扭打成一团。

昨夜惊心动魄的瞬间才慢慢远离一点,感觉冰冷的血液又重新循环起来。

他看向自己的指尖,屏息细细听墙外的孩子们到底讲了些什么,好一会也不动。老婆子以为他在发呆,也跟着在一旁打了会盹儿。

这个时候,生命很舒缓,不尖锐。没有亲人眼中的痛怜,没有下人背后的鄙夷,甚至也没有昨夜的惊恐,只有皮肤感受到的温暖。

时间像静止了,这是周宁偷得的浮生半日闲。

这一片刻,周宁都觉着自己深深眷恋着这一切,虽不知自己为何没被小鬼捉去,但令人心惊的生死暂时被放到了放到一边。

红袍乌纱

又是夜深时分。

今夜两个差役小鬼没有出现。

那人身着红纱衣,仍旧站在那里,像取命的差役出现前一样安静。

这次周宁没有背对着战战兢兢窝在被褥中,他缓缓转过身,见到厅堂里,透过那人几近透明的胸口,墙上还挂着那个闭着眼的钟馗。

他默默的注视着,觉着那片红色,有几分让人害怕,又有几分肃穆。

月色撩动。

周宁终于见着了透明胸膛的主人。

红袍乌纱,眉目如画,只是面目清冷。

月光又朦胧起来,周宁却终于听见他的声音。

“现在知道什么是活着了么。”

周宁想了想那一夜心惊胆颤的恐惧和强烈的活着的希冀,点了点头。

“活着,好么。”

回想了一下温暖的阳光,滚落的露珠,喳喳叽叽烦人的鸟,还有怜他的仆从匆忙带回的钟馗画像。

周宁继续点了点头,又向画卷方向张望了下,嗯,闭着眼的钟先生也挺好。

忽然,有一丝记忆从心中涌出,将他忽地拉扯到了那个月夜。

周宁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望向对方。

他记起了那天夜里,他懵懵懂懂的问题。

愣怔了好一会儿。

垂头缓缓道,“我……有答案了……”

对方没有继续发问。

回了一句,“嗯”。

白月光

周家少爷尽管病病怏怏,后来确是越来越好些了。

耄耋之年,儿孙围膝。

他在夏夜笑着跟孙子讲当初的故事。

小孩子天真无邪,问爷爷:

“那个人胸膛是透明的,是不是空心鬼啊。”

周宁玩笑着回了一句,“嗯,算是。”

边说着,边笑眯眯地亲了一口小孙的脸颊。

又忽然像是陷入了沉思。他抬头望向朗朗的月光,那人清冷的面容在模糊的记忆里变得愈发柔和,不由得恍惚道,“空心鬼也是有心的。”

小孩顺着他的视线,只见清亮的月亮,懵懂地点了点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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