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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毛绒尾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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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景国元年,武帝统一诸国。其时天下初定,旧土遗祸尚存,每岁又有干旱,蝗灾,瘟疫,天灾不断,然权贵皆耽于享乐,官员以清谈为美,不务实事,徒增人祸,是以各地皆有灾民流徙,卖儿鬻女,并不少见。
后武皇帝逝,惠帝继位,惠帝天生痴愚,守器非材,轻易间皇权旁落,诱使八王混战,持续了十余年之久,导致生灵涂炭,盗贼群起,州郡无备,不能禽制,天下遂大乱。
景国二十四年,北域诸蛮族趁中原动荡,群掠南下,大肆屠戮,更有一部牛蛮于石城建国,号大越,国主牛渊数次率兵进攻景都,被退!三十一年,牛渊之子牛聪于宁平城之战大破景军主力,破城都洛,俘景帝怀,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。又三年,牛蛮破都永安,俘景帝愍!
景之立国三十六载,至此实灭。国之遗民,相随南逃,称为衣冠南渡,从此大河以北,不似人间!
生驹
后景大兴二年,丹阳郡,吏员濮阳演家宅。
“婶儿,听说了嘛,昨晚家里老马生了个两头的驹儿。”
庭院下,一个小厮拉着胖厨娘,脸上全是藏不住事儿的激动,涨红起来,就像熟透了、要爆开的果子。
“嘘,大人说了,这事儿不能声张。”厨娘一脸紧张,这年头,不管好事坏事,落到老百姓身上都是祸事,再想到今早吏员的严厉告诫,她心中阴霾更甚。
平头精瘦的年轻人一脸不以为然,“怕什么,那又不是他生的。”
“你个要砍头的呆子哟……”厨娘正要劝他,大门打开,一个灰衫道士在管家带领下走进院子。管家警告地往这边瞥了一眼,两人见此,赶紧散开。
主宅内,吏员濮阳演正焦急地来回走动,屋内的桌子上,放着一个箩筐,一块红布蒙在上面。
“大人,张道长来了!”管家轻轻敲了敲门。
濮阳演赶紧开门,迎道士进屋,管家则小心关上房门,后走出五步之远,守在那儿。
那道士进门后就沿着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,在屋子东北角落,他的目光停驻了几秒,然后不动神色地挪开。
“道长,您看?”濮阳演急切地指着桌上红布。
张道长点了点头,缓缓走到箩筐前面,轻轻掀起红布,露出筐里死去的马驹尸体。这是一匹刚出去的小马驹,皮肤暗淡松弛,沾着一些黏糊糊的胎皮。与众不同的是,这个小马驹有两个头,一样大小,并排摆在那里!
“道长,这……是吉是祸?”濮阳演乞着声问道。
“可怜的小家伙!”张道士由心叹息,他盖上红布,走到旁边的茶几旁,想了想说道:“容我先卜一卦!”
只见他取出三枚铜钱,合拢在双手中念念有词,然后洒在茶几上,成一卦象,如此往复六次,得了一个坤卦。
濮阳演也是懂些卜卦的,只是知其形,不解其意,于是求问张道士!
“坤卦者,为臣、为地也,乃是吉卦之象,有马生良驹,君得贤臣之意,可如今马生驹二头,与卦象相悖,那就是下有二心,政在私门了,生而死,是以逆乱不久也!”
听完解卦,濮阳演神色数变,问道:“张道长此卦准否?”
“天之命数,能窥一点已是万幸,谁敢说准不准。”
“确是此理!”濮阳演点了点头,如今朝廷式微,大将军王敦独断擅权的现状,可不应了那句“政在私门”嘛,他又想到“逆乱不久”这个预兆,内心深处猛地翻涌出一股激动……
马大
死大概是挺无趣的一件事!
马大打量着眼前的世界,灰白是掩盖一切的色调,流动的血红是人畜的轮廓,看久了和生者的世界并无两样,唯有地上不同,多了一汪浅浅的水,刚好没过自己幼生的马蹄。
马大是生而宿慧的一匹马儿,他没有之前的记忆,却对这世间有些天然的了解,若不是他死了,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一匹马。
可惜他死了。
马大不伤心自己的死,他知道自己生出来,本就是为了死去的。
这不是一个哲学的说法,而是一个事实!
马大是一个应兆妖,作为天地间愿力因果纠缠生出的预兆,他的宿命就是生而又死,就是为了让道士看到,然后说出那句“政在私门!”
挺残酷的一个事实。
好在马大生下来就没有记忆,他的记忆都是死后才有的。
道士卜卦时他就在屋里,一人一马凝目相望。
他记得那个吏员把自己的尸体处理好,秘密送到了那个不够奢华,却又尽力奢华的皇宫,记得那个自称朕的人面对自己尸体时流露出快意和欣喜。
他不喜欢那个皇帝,身为国君却只会和大臣勾心斗角,真是有志无勇,无趣之人,比起自己应兆的那个人——大将军王敦差远了!
“喷哧,”马大突然打了个响鼻,一股血色涌上双眸,眼前的天地突然如颜料倒入般,光怪陆离,压抑恐惧。
天地传来无数情绪,傲慢、恣意、躁动,诅咒、忌惮、仇恨。
马大痛苦的无声嘶鸣,这也是应兆妖的宿命,在预兆实现前,他需要先承受因果之苦痛。
不过他还很弱小,无法承担这种苦痛,只能通过沉睡应付过去,在闭上双眼之前,马大看了看旁边另一个头。
是的,马大只是一个头,他还有一个头叫马小,和马大不同,马小是一个单纯而普通的小马驹儿,又蠢又无知,每天就惦记着地上的草,又害怕被水呛了鼻。
马小什么也不懂,连痛也不懂!
政在私门
石头城酒楼里,两个溜出大营的军官正喝酒吃肉,高谈阔论。
“听说了嘛,大将军自个儿加任了何钦为将军,皇上非但没责罚,还给添了属官、赏赐羽葆鼓吹仪仗。”
“嘿,这有啥,别说一个将军,就是皇上的位子,都是靠咱大将军打下来的,大将军给咱们封将军,那是给咱们长脸,哪轮得到他多嘴。”
“这话没错,你说大将军为啥不自己做皇帝?”
“嗝,那是咱将军仗义,念着先帝的好,要我说,现在这位,看他娘的就不顺眼,早晚反了他!”说这话的军官已然喝多了,脸红坨坨的。
“可不是嘛,我听虎牢城的人说,逖将军病重了。”
“哎,逖将军也老了呀,想当初他老人家带兵北伐,痛击蛮人,那是何等地畅快,咱们当兵的,哪个不以在逖将军手下做事为荣!”
“哎,谁不说呢,可恨当今皇上怂蛋一个,只敢窝里横,次次拖北伐后腿,白白浪费逖将军打下的机会。”
“毕竟是蛮族,谁又不怕呢……恐怕只有逖将军那般的人,才能反令蛮人丧胆吧!”
……
酒楼里,推杯换盏酒肉俱全,亭阁外,瑟瑟流民衣不蔽体;虎牢城上,老将军病躯怀壮志,目如烈炬,皇宫大内,新皇帝威声斥奴才,只计家事。
这一夜,有一牛哀天下之苦,哞声震野,百里可闻!
应兆
马大只有很少的时间才能清醒过来,所以外界的时间在他看来总是过得很快。起初他和马小一直守在尸体旁边,再次醒来时尸体已经被皇帝用漆盒封印,没处去的马小就带着他,来到大将军府,静静等着应兆的那一天。
自从远在虎牢的逖将军病逝后,大将军王敦就再没有顾忌,愈发肆意妄为起来,第二年,他杀了皇帝派来的监察御史,以讨伐奸臣的名义,出兵攻打都城。
朝廷的兵很快败了,群臣被迫在城外拜见大将军,而皇帝则成了孤家寡人,抑郁而终。
他终究没有等到应兆的那一天!
皇帝死后,大将军也病了,在床榻上挣扎了半年之久,终于接近油尽灯枯。在他垂危之时,马大清醒了过来,又看到了张道士。
张道士似乎比上次年轻了很多,果然,修行人总是不讲道理,不过他们欠着这方天地好大的因果,该有偿还的时候,不像他,是天地欠着他的,否则他这样的小妖,哪敢光明正大行走人间,还不惧鬼神的!
张道士并没有现身,只是和马大沉默地站在一起,静静等着大将军死去。
没有什么天地变色,大将军就如一截燃尽的枯枝,烛灭般暗淡下去,他最后的时辰,受苦于疾病和虚弱,没有活着时候的一丝威严。
大将军就这样死了!
马大松了口气,他应兆妖的使命应该结束了,只是为什么应兆之痛还在呢?
张道士站在一旁,脸上充斥惊讶之色,他看到天地因果犹如五颜六色的染料,从虚空中涂抹到两头马的身上。
应兆未止,因果不断!
“难道是王敦死后,叛乱被平才算应兆嘛?”张道士似自言自语,又似询问地看着马大。
马大懒着回他,扭头就走。他刚才已经知道了,哪怕新皇帝平叛了,旧臣的权势还在,依旧是政在私门,他还得应兆。
罪牛
后景元年七月,景陵东门有牛生犊,一体两头,有夫子批言,乃天下将分之像也,不久后,景国最后一任皇帝死在了蛮人牢里,后景建立,天下自大河为线,一分为二,是为人间、鬼蜮!
罪牛自出生之日起,天下大旱,伴随着蝗灾水灾不断,故称之为罪牛也!
罪牛有罪,天底下人鬼皆怨他,憎他,恨他,生人啖其肉,冤鬼噬其魂。然而每到第二天,罪牛都会恢复如初。
……
马大是在大河边遇到罪牛的。
那是一个傍晚,夕阳残照,一群人正磨刀霍霍,在罪牛身上割下一块一块的肉,鲜血淋漓;还有一群鬼,重叠在一起,扑在骨肉分离的牛身上,啃噬着他的灵魂。
罪牛痛苦长哞,却不逃避,任由这些人鬼施为。
马大知道罪牛在做什么,和自己单纯承受一个“政在私门”的应兆之痛不同,罪牛不仅承载了天下将分的应兆之苦,还在尝试普渡这份苦难,那些鬼在吞噬了罪牛魂魄之后,身上的怨憎就会变少,就能够超脱。
“真是个狠牛呀!”
马大知道噬魂之痛的厉害,于是更加钦佩罪牛了!至于那些啖其肉的人,马大看得清楚,他们吃的每一口肉,都化为了实质的罪孽,烙印在灵魂之上!
“这些都是有罪之人!”
“可天底下又有几个不是有罪之人呢?”
马大没有上前打招呼,他知道罪牛有自己的路要走,那是一条与应兆无关的路。
“那我们的路呢?”马大看着马小,问着自己。
马小才不会回答他的话,他只是开心地撒着蹄子在荒野狂奔。
于是有驹踏于冥湖,清风拂面!
马大侧着头,似有若悟,看着马小笑道:“是吧,不管做什么,只要无愧于心,于天地无疚就好了!”
文章来源于互联网:-《知妖》:应兆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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